1

小糖曾见过一群大耳朵怪人。

那是一个雨夜，她坐在站台的长凳子上等106路公交车，等了许久，车子都没来。她听到雨水“啪嗒”掉落在地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她抬头看向马路对面，那被染成红色的樟树下，整整齐齐地站了一群大耳朵怪人。他们的耳廓垂到肩膀下面，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住，他们似乎很害怕风把耳朵吹走。那天下午没有晚霞，路边的霓虹灯也没有点亮，小糖很好奇，樟树的叶子为什么会是红色的。

这时候，106路公交车停在了她的脚边。小糖上了车，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她心里既害怕又紧张，但还是没能控制住好奇心，闭着一只眼睛，慢慢地移动着脖子。奇怪的事情发生了——樟树那边什么都没有了，红色的樟树也变成了正常的绿色。

回家后，小糖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，妈妈愣了愣，摸了摸她的头说：“你一定是眼花了！”小糖知道，她没有眼花，只是大人们有时候不愿意相信小孩说的话而已。从此，这件事就成了她的秘密。

2

又是一个下雨天，小糖还在原来的站台等公交，突然，对面那棵樟树又变成了红色，小糖紧张得牙齿发抖。

她的耳边又响起了“啪嗒”声，一个很细碎的声音对她说：“你好。”这分明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。小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：“你是谁？你在哪儿？我看不见你！”小糖只觉得身后有一阵风吹过。

“我在你后面。”那是一个有着雪白脸蛋的女孩，她的眼睛很大，里面渗着一层淡淡的水雾，就像清晨的湖面泛起了一层白雾。她的耳朵虽然很长，但不需要用手托着，那长耳朵就像两条长辫子垂下来，微风吹起的时候，细长的白毛会随着风微微摆动。

这，仿佛是从画册里走出来的妖怪啊，但她竟然一点也不可怕，甚至还有点儿可爱。“我是在做梦吗？”小糖有些吃惊。

“这不是梦。”小妖怪的声音很温柔。

“那你是樟树精吗？”小糖指着马路对面的那一棵樟树。

女孩摇头，笑道：“那儿是我们聂耳国通往人间的通道。”

“你来自聂耳国？”小糖简直不敢相信，这可是一个很古老的部落，她记得《山海经》里是有过记载的。

“是的，很高兴认识你，我叫阿卷！”远处的晚霞将整片天空染成了橘红色。

这时候，公交车到站了，小糖对阿卷挥了挥手，说：“我要回家了。”阿卷站在公交车站前，柔软的耳朵轻轻抖动着，就像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小兔子。小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，塞到阿卷的手里，她说：“我很高兴认识你。”虽然她知道，妖怪可能不需要钱，但是，这已经是她的全部了。

小糖急急忙忙地上了车，透过窗户，她看到阿卷仍然站在原地，随着公交车的行驶，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。

回到家，小糖从书架上拿出《山海经》，翻到了聂耳国那一页。看到上面的配图，她用手指点了点说：“她比你可爱多了。”

小糖怎么也没想到，第二天，阿卷会出现在她家院子的大树下面。她长长的耳朵缠绕在树干上，倒挂着向小糖打招呼，然后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，来到小糖面前，说：“其实我有事想请你帮忙。”

“什么事呢？”谁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妖怪呀。

“我答应过一个女孩，在雾街87号等她。可是，我找了好久，都没找到这个地方。”

小糖想了想，突然说道：“我好像知道在哪儿。”

雾街是几十年前的叫法了，现在已经改名东方路了，是一条藏在城市里的神秘巷子。古老的石砌街道铺着青苔，街道两旁是斑驳的老房子，窗棂上挂着岁月的痕迹。

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落下来，照亮了巷子的一角。阿卷兴奋地指着墙壁上模糊不清、已然掉漆的87号牌匾说：“就是这儿！”虽然她很久没有来了，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，她兴奋地对小糖说：“以前这儿有一个很高的墙，墙梁上还挂着一只黑猫。那是她养的黑猫。她是我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。我答应过她，下次一定会偷偷来见她。她说，想见她，就来雾街87号，她随时都在。”阿卷的小嘴不停地一张一合，那双闪着雾气的眸子散发着温暖的光芒。

阿卷说，聂耳人在成年的那一天可以去人类世界游玩，她碰到的第一个朋友，就是灵子。灵子是一个很孤独的女孩，她的父母工作很忙，经常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，没有人陪她说话，哦，她有一只岁数很大的黑猫，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角落里，或者挂在墙梁上睡觉，有时候能睡一整天。

遇到阿卷的那一天，灵子并没有像大多数人类一样害怕她，而是送了她很多好吃的糕点。这是阿卷第一次吃到人类的糕点，为了报答灵子，她给灵子变了很多有趣的戏法。灵子开心地以为以后自己就有朋友了，阿卷会一直陪着自己，就像黑猫也会一直陪着自己一样。

可惜，阿卷不属于这里，她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度。阿卷走的那天，黑猫突然病了，那个已经撑了很久很久的黑猫，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，结束了它的一生。

说到这里，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去，晚霞将巷子染成了淡淡的橘色，同时也将阿卷的眼睛染成了暗灰色。“她不会来了，”阿卷叹了一口气，望着那个刻着87号的牌匾，继续说道，“小糖，谢谢你。我要走了。”

“这么快吗？”

“我是偷溜出来的，很快他们就会找到我了。”临走时，阿卷从口袋里掏出了小糖送给她的钱，说：“我们国家用不上这个。”

“你下次还会来吗？”

“嗯。我答应过灵子，在雾街87号等她。”说着，她的身影渐渐地变得透明起来，不一会儿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
3

小糖望着手里的钱，鼻子酸酸的。她心想，或许灵子早就搬走了，或许灵子有了新的朋友，或者灵子早就忘记了阿卷。她为执着的阿卷感到心痛，对不守信用的灵子感到气愤。

回到家里，妈妈正在做晚饭，喵公主像发射的火箭一般冲了过来，小糖把它抱在怀里，摸着它黑黑的毛发，说：“喵公主的妈妈一定是一只活泼的黑猫吧！”

妈妈把做的菜放在桌面上，笑道：“这就要问你外婆了。”

“外婆？”

“是呀，你外婆曾经养过一只黑猫，生了好多小黑猫，喵公主就是黑猫的后代呀。”

小糖打出生，就没见过外婆，所以，关于外婆的事，她很模糊。妈妈又说，“听说黑猫去世后，你外婆哭了好多天。后来，外婆一家要搬离雾街，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走。”

“为什么呢？”

妈妈摇了摇头：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，这可能是你外婆的秘密吧！”

“所以，外婆是在雾街去世的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外婆以前住的地方是雾街87号吗？”

“对呀，小时候我还带你去过一次。”小糖终于知道，为什么她能很快就找到雾街了，原来小时候她就去过啊。而她，似乎知道外婆的秘密了：灵子就是外婆，外婆用了一辈子的时间等着儿时的小伙伴阿卷，可终究也没有等来阿卷。而阿卷一定不知道，人类的寿命比妖怪短。她的好朋友灵子，早就从小孩变成了垂暮的老人，最后没能逃脱生老病死。

小糖想，或许她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一个叫阿卷的大耳朵妖怪了。那么，她一定要告诉她的后人：如果有一个叫阿卷的大耳朵妖怪来找雾街87号，请把这个秘密告诉她，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！

一个下雨的早晨，小糖来到公交站台，像往常一样等着106路公交车，透过雨幕，她仿佛看到那棵绿得发青的樟树正一点点变成橘红色，就像晚霞的颜色。